亲情树

一张丢空了无人坐的空凳/仍令我不禁地行近/曾在远远的以前/这凳子里父亲仿似巨人

——夏韶声《空凳》

24岁的董志军是辽宁鞍山人。身为一个身高只有80厘米的瓷娃娃，他从小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家里的炕头。白天父母都要下地干活，小军就一个人在炕上待着。有一次他伸手摸了一下家里的猫，胳膊不知怎么就骨折了……

从小不断地骨折让家里人不敢让他随便活动，再加上家里条件困难，自然也没有去上学。“伺候一个他相当于伺候三个孩子。”母亲徐敏说。

小军爱趴在窗台上看看小窗户外面的风景，邻居孩子来玩他就很高兴。一个人在家的时候，小军就听收音机，最爱的节目是评书，隋唐演义、三国演义这些历史故事是他的最爱。“我没上过学，但通过听评书，我知道了好多事情。广播帮我打开了视野。”

家里父母扮演的是“慈父严母”的角色。徐敏说：“我性格急躁。”那时候，同样身为脆骨病患者的徐敏要下地干活，回来还要操持家务，生活的艰辛让她无法有更多时间来陪伴孩子。回忆起儿子小时候，徐敏说：“小军不爱说话。”

董志军的姐姐董香平大他5岁。也许是因为这5岁的年龄差距，也许是因为“长女为母”，也许是因为“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”，姐姐从小就抱着小军出去玩，照顾弟弟，承担着部分母亲的职责。因为家里困难，姐姐从小没穿过校服，也因此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校活动。上到初一，香平就说不再上学了。徐敏问女儿：“要是你现在就不上学了，将来不后悔吗？”她回答：“家里这么困难，我不想再继续念书了，我不会后悔的。”姐姐的学校教育便到此为止了，16岁时她像许多农村女孩一样出门打工。

父亲董久才对董志军来说是一个永远温暖的回忆。“父亲很慈祥，从来不觉得我丢脸，在外人面前老夸我聪明、听话。”董志军回忆道。曾有人劝董久才放弃董志军，但董久才说：“孩子投奔爸爸妈妈来了，也是我们给他生命，怎么可以放弃他呢。这辈子我认命了，只要有我一天，我就不能放开孩子。 ”  ­

董久平虽然爱儿子，但看到董志军的身体，也不无担忧。“我父亲曾对我说，要是他不在了，担心我自己能不能面对生活。但那时候听起来感觉挺遥远的。”董志军说：“那时候从来没想过父亲会离开我，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。”

的确，在父母和姐姐的悉心呵护下，董志军的童年虽然不算完美，倒也平静安稳，家里所有的亲人组成一棵他可以依靠的“亲情树”。

曾在远远的以前凳子很美/父亲很少皱纹/独坐的空凳/愿我能再次与他促膝而坐

——夏韶声《空凳》

1993年5月董久平病倒了，是脑血栓。徐敏在亲朋的帮助下借到一些钱，带着董久平去县城看病。几天过去好消息传来：董久平的病见好了！董志军回忆说，那天是他出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！但父亲的病没有彻底好，就出去干活了。

2003年，这个平静的小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先是在废品厂工作的徐敏不慎骨折，董久平独自照顾卧床的母子俩。收割的季节到了，父亲白天下地干活，晚上回来照顾家人，坚持要把地收割完。徐敏看丈夫累得快顶不住了，但也无能为力。操劳太久的董久平终于发生了不幸，在家里突发疾病去世。这个家里的顶梁柱——董志军至亲至爱的父亲——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操劳半生的家。评书里说的“祸不单行”真实地发生在这个普通的家庭。

董志军在家里亲眼目睹了父亲的去世，母亲又正卧床，姐姐早已出嫁……父亲曾经的担心到今天变成了现实，董志军一直的依靠——父母——双双倒下了。他忍不住问：“为什么不幸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我家？”随后他陷入了自责：“要是我有正常的身体，父亲也不会如此操劳，突然去世，家里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……”

姐姐香平这时与丈夫从外地婆家赶回家中，他们在家住了一年，姐姐像小时候一样承担起照顾家人的职责：安慰母亲和弟弟，料理家务。在姐姐姐夫的精心照顾下，董志军和徐敏在慢慢恢复。

失去了父亲的依靠，董志军似乎一下子长大了，他开始想自己的出路：能不能学习，能不能生活？对，首先从学习入手——不学东西别的都做不了！当时他连汉字都认得不多，一篇文章都读不下来。

董志军从拼音入手，开始自己的自学之路。靠着字典的帮助，他慢慢能够认全报纸、包装纸上的字，能连着读下来，董志军为自己的进步感到兴奋。

董志军没有改变自己听广播的爱好，从广播里他注意到一个新事物——网络。听说，利用网络不出家门就能做很多事，这对足不出户的董志军来说，很有吸引力。

一直支持他的姐姐立刻花800元给弟弟买了一台二手电脑，笨重的电脑还是姐夫从外地给他带回来的。香平觉得，弟弟身体不便，有什么想法就尽量满足，至于成不成功，并不在意，至少是满足了他的愿望。

徐敏也支持儿子买电脑，她的想法很简单：“他能迈一步就尽量让他往前迈一步。”

董志军自己却不这样想：“从一开始学电脑我的目的性就很强，就想用网络做点什么。电脑和上网都要花钱的，我不想只是用来娱乐。”

村里人对这事不像家里人这么想。2007年，电脑、网络这些事物对于董志军所在的小村子来说，还是新鲜事物，而使用这些新鲜事物的是从没上过学、甚至没出过门的董志军！他能用上网做什么？安装宽带的师傅来到董家，顺便跟他聊了聊。师傅也说，不相信董志军能用电脑做什么，娱乐一下就不错了。

“我要是在三年内不能用电脑做什么，就回到原来的样子吧。”

过去我说我最是要紧/今天发觉最爱他/呼叫永远也爱他/听我叫喊只得一张空凳

——夏韶声《空凳》

邻居家恰好有一个初中毕业的孩子，来玩的时候就教他一些上网的知识。大半年的时间过去，董志军已经学会了一些基本的网络知识。他开始用学来的知识做一些网站管理、商品销售的工作，有了一份自己的收入。

一天，村里邻居来董志军家，闲聊时说起自家黄瓜长了黄点，不知道是什么病。董志军立刻上网查资料，确定黄瓜得的是黄点病。邻居按照病症去买来药方，治好了黄瓜，避免了上万元的损失。这下村里人纷纷对董志军刮目相看。董志军自己也特别高兴，发现自己不是“一文不值”，也可以帮助别人。从小到大，董志军第一次得到了别人的肯定和赞许，这给了他莫大的自信。

这件事也给董志军一个灵感：乡亲们对农业信息的需求挺多的，何不办一个网站把这些信息都放在上面给大家看呢？董志军联系了几位残疾朋友组建农村残疾人信息站联盟，创办了“感恩农业信息网”，将农产品供求信息、行业资讯、政策法规、行业标准、展会等信息提供给农户。

听说董志军的大名，政府为农民提供信息服务的“金农通”工程也邀请他担任了信息员。2010年12月，村里成立了台安县感恩蔬菜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，董志军又成为合作社的组织人。

董志军现在日子过得很充实。农业信息网、农民合作社这些工作都不赚钱，他依然在网上通过网站管理、金农通信息员等工作赚取自己的生活费用。但小军说：“这些为乡亲们服务的工作我会一直做下去，能帮助别人我很高兴。”

网络给董志军带来的不仅是赚钱和“帮助别人”的充实，也带给他一份爱情。他通过网络结识了远在广东的烧伤女孩小袁，开朗乐观的小军让面部重度烧伤的小袁重拾对生活的信心。小袁千里迢迢来到鞍山，决定永远与小军在一起。

董志军说：“什么事我都会尝试去做，就算失败了我也做过了。不去做将来才会后悔。”当被问到如果父亲还在，最想告诉他的是什么？董志军说：“我想告诉父亲，儿子现在长大了，能自己生活了。”

但遗憾的是，他至今没有一张与父亲的合影，而这再也无法实现了。